一白高天下：齐白石抗战时期绘画作品展

齐白石动物园

宰制政权，要高贵的重庆人才能进博物馆

齐白石画的虾，是河虾？基围虾？还是口味虾？ 展览｜一白高天下：齐白石抗战时期绘画作品展 策划专题画展，就像选一个角度、一个断面写文章，观点要新颖，表达要切题。 我曾经在北京画院、长沙美术馆等地看过齐白石的画展，我所在的公司也收藏和拍卖过齐白石的多幅作品，但是来到重庆，看到三峡博物馆在做他“抗战时期绘画作品展”，还是被勾起兴趣来看，这就是策划的成功之处：作为齐白石的老乡，我在重庆只是游客，这便与齐白石有心情和视角上的共同点。当然，展览主要是针对当地人，对他们而言，齐白石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要到北京才能见着，如今能在家门口面基，机会殊为难得。 而这个角度还表达了一个断代：抗战时期，这就自带了民族气节、家国情怀的时代背景。 在创作上，“抗战时期”是齐白石艺术生涯的一个重要阶段，正好是他衰年变法完成，艺术风格走向成熟。在这个阶段，画家主张“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此间，他的画风达至成熟，创作出《四季山水屏》、《九秋图》等代表作。此次展出的70余件绘画作品和相关文物，有不少如《蜀游杂记》、《与姚石倩书》等，均为首次公开展出，这就站稳了展览的学术价值。 展览按作品内容如山水、花鸟、人物等进行分类，而按我个人的印象，则分为这样几个段落： 一、气节 展厅的第一幅作品，就是齐白石在“九一八”事变后愤然刻下的印章“老岂作锣下猕猴”，第二幅，是“白石老人心病复作”，拒绝与日伪分子同流合污的门条。这是文章开笔。 此外，还有“篆书马文忠公语”， 标明其自律甚严的君子之志。马文忠是明亡时首位殉节官员，廉洁好义，官至左庶子，李自成破北京，他自缢而死，被清朝谥以尊崇最高等级的“文忠”。 穷苦农家出身，“草间偷活”的齐白石，即使冠盖满京城，却仍然以老百姓自居，他的气节，从来不含表现姿态的政治诉求，而是由其一贯的个性、由其从来的经历所致，这幅“启事”，就说得很清楚：中外馆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 不见面，更不吃饭，不合影，关键是，还不打折。 看完展览，意犹未尽，回家特地找来《白石老人自传》，又一口气读完，看到讲这个故事，可作为他从小不喜官员的注脚。 说他五岁那年，有个芝麻官到乡下巡检，坐着轿子耀武扬威，差役挺起胸脯，吆喝开道。乡里人很少见到当官的，拖男带女的去看热闹。隔壁的三大娘来叫他一起去。他不去。他母亲对三大娘说：“你瞧，这孩子挺别扭，不肯去，你就自己走吧！” 他以为母亲说他别扭是很不高兴了，谁知三大娘走后，母亲却笑着对他说：“好孩子，有志气！黄茅堆子哪曾来过好样的官，去看他作甚！我们凭着一双手吃饭，官不官有什么了不起！” 晚年齐白石回忆：“我一辈子不喜欢跟官场接近，母亲的话，我是永远记得的。” 二、精进 在北京和长沙看展的时候，展厅都播放了一部动画片，介绍齐白石画虾的几次变化，做得挺用心。重庆的展览或许因为是断代的缘故，没有放这部片，但展出了一幅《芋虾图》，一幅《虾图》，前者有题款：余画虾已经四变，此第五变也。 重庆展的用心体现在说明文字上： 齐白石自己说，画虾经历了五个变化阶段，这符合写生与写意之间关系的螺旋发展。老人曾对李苦禅说：“我画的虾是经过多次变化才得其神似的。最初只是临摹略似，后来加入写生。”他“写生半生”才“画得逼真了，最后才以浓淡、深浅的笔墨画出其内在气质。前人画虾，我也画虾，如何画出个人面目呢？我是从变形入手的。我画的虾是河虾、对虾结合的形象。河虾活泼但失之单薄。对虾丰满，但失之灵敏。两者结合便可取长补短。”老人说：“一种形象的锤炼还要考观察和细心。过去我贴着虾头点睛，但后来观察到，虾在警觉中双目便横向两侧，我又改变了点眼法，使虾增添了神采。” 展出的两幅虾图，眼睛都是向两侧横着的。 《新柳图》看着眼生，同时也眼前一亮。新生的柳叶长得蓬勃恣意，仿佛少女迎风飘摇的秀发，在狭窄的条幅上，饱满地框成窗前的风景。柔嫩的黄绿色，平时也绝少见到。这幅画，我总觉很现代。 三、交往 这里出现了齐白石入蜀的关键人物：治园将军王缵绪。王为四川西冲人，职业军人出身，曾任国民政府财政部四川盐运使和缉私局局长，驻守重庆。由于在当地盐业贸易中获利甚丰，因此广收名家书画金石赏玩鉴赏。 按《白石老人自传》的说法，“四川有个姓王的军人，托他住在北平的同乡，常来请我刻印，因此和他通过几回信，成了千里神交。春初，寄来快信，说：蜀中风景秀丽，物产丰富，不可不去玩玩。”同时，齐白石的继室宝珠是四川丰都人，也很想回娘家去看看，于是夫妇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于1936年4月27日从北京出发，到汉口坐船去四川。 白石老人此行在成都王缵绪府第“治园”盘桓三个多月。他的自传中没有提到的是，王还曾送侍女一名为他“磨墨理纸”，总之，这次“白石入川”，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并对巴蜀金石书画界留下了巨大的影响。 展品中有不少二人的书信，这幅《月圆石寿》也是题赠治园运使的：“月长圆，石长寿，树木长青”。水墨山石，用笔简练，墨色略淡，笔锋大，多用侧锋平涂，构图以两山相对而出，月升其间，下缀杂树，水气蕴然，是典型的齐白石晚年作品。 四、山水 山水画是齐白石最为自傲的作品，构思奇趣，独树一帜，用笔拙朴，赋色丰富。在六出六归、衰年变法之后，“搜尽奇峰打草稿”，大量的写生使其构图不落前人窠臼，“胸中山水奇天下，删去临摹手一双”。 展览标题“一白高天下” 取自《四季山水屏》中的一件雪景山水。《一白高天下》，设色写冬天雪景，是齐白石的画雪杰作，采用中国传统绘画技法中借地留白的方式来表现皑皑白雪，构图用笔简洁，给人平远旷达之感。 留白为雪，衬以淡墨染就的冰面，断续变化的粗线条，展现出积雪的厚重与松软，积以薄雪的柳枝与房屋，坡岸上的赭石，又带给这皑皑白雪中以暖色。白石老人的雪景，简单而不荒寒，一片雪白中有着烟火气。 浓墨、淡墨、赭石，烘托勾勒出地面上蓬松厚重的积雪，柳枝上轻盈的残雪，屋檐下渐渐消融的雪，简单的白，却白出了层次感与体积。 篆书自题的“一白高天下”一语双关：首先，这件作品正式采用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借地留白的方式来表现皑皑白雪。此外，整幅作品用笔构图简洁，却予人平远旷达之感。这个“白“字，体现出齐白石对构图用笔删繁就简的审美意趣与追求。 这是点题。这幅画也是其成就最高的作品之一。 整个展陈虽然并没有太刻意的装置和策划包装，但是从展品说明，到为展出的山水画特意制作的视频“畅游齐白石四季山水屏”，动画效果和解说文案，都显示出用心和水准。 走出展厅，下过几天雨的山城刚好风停雨住，虽然尚未放晴，但天空旷远，大块铅色的云朵，悬在天际线上，水汽氤氲充满重量，仅仅灰、白、黑三色，却显示出千百种过渡、变化、湿润与光亮，与刚才看到齐白石画的《雨后云山》，简直是一模一样：墨重气清，通透明净，自出新意。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天上的云和纸上的画，究竟是谁造就了谁？谁又在描摹谁？